“来吧,这儿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
拉辛汗从巴基斯坦打来的电话把我的思绪拉长到几十年以前,往事如烟起。那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和土地上我垂老矣矣的朋友正腾出一个怀抱,等待一个出走的异乡人。
一周之后,我登上了巴基斯坦国际航空公司的飞机。
我站在巴基斯坦的土地上,硝烟弥漫的土地上所有荒凉和贫穷都尽收眼底。当我再次找到阔别多年的拉辛汗时已觉得恍若隔世。战争的洗礼、疾病的侵袭和生活的困顿让我看到了岁月印刻在他脸上的衰朽和伤痕。久违之喜让我们兴奋却哑然,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喟叹化作了寒暄。拉辛汗是那么热切地想要知道关于这些年我生活的一切,哪怕是最细枝末节的琐碎,一如少年时代他所给予我的父爱般的关怀。
当我们的话题不由得转向动乱和塔利班——那个置喀布尔人民于水深火热,让无数人流离失所、惨遭残害的组织时。拉辛汗似是有意而为之地提起了哈桑。
我竭力屏息平静,甚至无法直视拉辛汗洞彻世事的目光,灵魂缩小成了当年那个瑟缩善妒的少年。我知道拉辛汗那双深邃的眼睛早在十几年前便对阿米尔和哈桑的故事了然于胸——那些关于风筝、关于小巷子、关于那个“被我丢失的”珍贵手表的故事。他是比爸爸还要了解阿米尔的人。而现在,拉辛汗就坐在我的身边,如同时光回转,昨日重现。那段喀布尔的苏丹没有阿米尔和哈桑的岁月里,哈桑的身上又会经历哪些不为人知的爱恨和传奇?
在拉辛汗的回忆中,我一点一点拾起那一段被缺失的关于故园故人的零星岁月。
在我和爸爸离开的几年间,喀布尔被北方联盟所占领着。满目疮痍的家园和孤独的晚年都让拉辛汗对生活丧气。为了不让父亲在喀布尔唯一的房子荒废,拉辛汗前往了哈扎拉贾特去寻求哈桑的帮助。那时哈桑那可怜的父亲,瘸腿的阿里已经在动乱中被炸死。但是熊熊燃烧的战火不能阻止生活的前行,成年的哈桑此时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一位贤惠的妻子。而这次拉辛汗的到访则完完全全改写了哈桑之后的人生。
人生如戏,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当拉辛汗带来爸爸的死讯时,尽管时隔多年,哈桑那发自肺腑深处的悲恸仍然强烈而震撼。爸爸的离去是哈桑生命中挥之不去的痛,他无不感怀那个成长中无微不至关怀他的老爷。也正是因此,哈桑似乎是为了完成圣神的夙愿一般,毅然决然地回到了战乱之中的喀布尔。他们一家人蜗居在小时候哈桑和阿里居住的那一小间下人土坯房里,守护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家,等待一场看似不会有结局的回归。
喀布尔的家因为哈桑的到来和打理充满了生机,哈桑在那方天地上重建的、修筑的、浇灌的都是往昔那段无比遥远的孩提时代的温存。几年中,离去半生的母亲也已归来与他相认;他的妻子为他产下一名男孩;哈桑则带领他走向博识、善良和勇敢。新的生活中他们似乎在竭力补偿所有失去的那些岁月,一切都颇具劫后重生的美满与波澜不惊。
动荡的国度里,权利的交织和碰撞愈演愈烈,直到后来塔利班把联军打得节节败退。喀布尔的民众们欢欣鼓舞,人们以为就此已经结束了连年征战,硝烟四起的岁月,他们的眼睛因为窥见胜利的曙光而热泪盈眶。可是历史又用鲜血残忍地告诉人们极权主义交替所带来的和平短到没有。
几个星期后,塔利班禁止斗风筝。隔了两年,他们开始在马扎里沙里夫屠杀哈扎拉人。
哈桑,又将迎来他怎样的命运?
评论